鸣洋中文

繁体版 简体版
鸣洋中文 > 书誓山河 > 第51章 十二

第51章 十二

章节错误,点此举报(免注册),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,请耐心等待,并刷新页面。

朝局日下,政事纷拏,自诩清流的宠贵,和一帮子勋戚世族闹得不可开交。年初的官员大计,皇上撤换了不少大户的朋党私人,这一番清洗,使得旧家的势力大减。随之而来的丈量田土,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,这寒门士子自是无人不欢,他们中多有祖孙世世受人盘剥的,一朝掌权,恨不得手刃雠仇,言辞激烈,唾沫拳脚齐上,也是在所难免。老牌贵族可就不同了,权门闭塞,买官无门,常言道“朝中无人莫做官”,皇上此举无异于让他们都成了耳聋眼花的废物,虽然荣誉爵位颁了一个又一个,却是当不得实权,实质上遭到了架空。这还不算,现在又要清丈田地,按田亩多寡公平计税,这不啻是夺了他们的衣食,由此激起的怨愤可想而知。

每日天不亮,午门外的登闻鼓都被敲得蓬蓬响。逢到三五月夕,便有一帮老臣,相邀结伴,到麟趾殿门口去跪着哭诉,渐渐哭出了花样,且哭且数,声泪俱下,比专事哭丧的婆姨还卖力。靖元帝不胜其烦,例朝也由三日一次,改为五日一次、十日一次,逢到不上朝,便将六部九卿的官员请到文华殿,共商国是,决出方略,再由内官掌印持着火漆封口的信筒,直接送到全国各地。如此一来,这些世族大家见此招无用,纷纷拥到曾丞相府上,七张八口,指手画脚,要逼老爷子去向皇上说情。曾思毅本就是个软柿子,在同僚间素无威信,当个和事佬都要被误扇巴掌,说句话就跟泥牛入海一样。再说皇上风华正盛,恰是刚愎自用的时候,有什么旨意,都是通知各部长官会谈,他只是得着口传圣旨,再代为拟诏而已,连个书吏也不如。有时来人迫得紧了,他竟然躲到茅房里,一连几天不出来,吃穿用住都搬进了茅房,宁愿忍受扑鼻的臭味,也不想接见那群比苍蝇还烦的王公大臣。

终于皇上念他年老体弱,享福之日无多,准了他第四次的告老奏疏。据说,接到圣旨时,他的花花胡子上沾满了鼻涕泡儿,老泪纵横地谢圣主隆恩,然后忙不迭地收拾铺盖卷儿回了湘潭老家,惶惶如丧家狗,竟是一刻也不愿在西京多待。可怜他的孙女儿曾静仪,连和旧日闺中密友打个招呼的时间都没有,就永远地离开了长安这个生养之地。

曾思毅一走,人都开始揣度接任的会是谁。六部首卿们嘴上不说,暗自里都较上了劲儿,若有什么黑料,也一窝蜂地抖落出来,只要能陷对手于不义,什么捕风捉影的言论都编得出。靖元三年的邸报,内容之丰富,主题之劲爆,不输后世的花边小报,甚至被民间盗印,成为茶余酒后的笑谈。就在这满城风雨之时,一乘杏黄色皮绢小轿,载着皇帝身边说一不二的大太监曹正心,手捧一轴明黄包缎的圣旨,抬进了柳府的门栏。

消息一传十十传百,很快杜晏华成为大周开国以来最年轻宰相的新闻不胫而走。有那正在侯信儿的夫妻俩,乍闻此事,手上一滑,摔了一对宋代哥窑的细瓷碗。以弱冠之龄封侯拜相,燮理阴阳,自是人心难服。靖元帝却不为所动,有上劝谏书的太学生,被他下旨切责。还有一等无聊的人,猜测这位年轻的皇帝有些断袖之癖,要仿汉董贤官拜大司马的故事,急得眼里冒火。堂堂九五至尊,于人事任免竟如此儿戏!便三个一群,五个一党,围着天街跪满一地,请求皇上收回成命。靖元帝听了这些风言风语,圣颜赫怒,下诏将那些信口雌黄的无耻之徒逮了起来,推到午门外廷杖,不死也要远流三千里,终身不用。

如此一来,浮评浪议才稍稍压制。明面上是堵住了嘴,私底下小报小钞仍是满天飞。一些绘工精致的传单在官员手里私下传阅,有的将新任相国画成了唐代的安禄山相似,配字是一句唐诗:“竟缘尊汉相,不早辨胡雏。”这还算客气的,流传最广的是一幅春画儿,上头是一个女里女气的小倌,标题儿是“此相公非彼相公”,在那男子的亵处还用小字题着一句淫诗:“一夜横陈亲玉体,消魂只有鹤曾窥。”(衰兰子曰:此言不当出人子之口。)

因这句同时有指斥圣上之嫌,廷尉捕得风声,又逮了一批七八品的小官,坐了个“不敬圣上,谤辱大臣”的罪名儿,秋后问斩。话虽如此,那些蠢蠢欲动的勋臣贵戚仍不肯罢手,买通了宫里的钦天监,假称客星守羽林,将有奸臣犯上,也通通被撤职处分。

其实他们联合一致地反对,深层原因还是利益纠纷。杜晏华作为永安朝最大勋贵陶荏的学生,仍是不假私面,无情无义,在谳狱时提供了不少罪状。设想他们这些芥蒂无亲的两旁世人,若是有朝一日犯在他手里,下场只怕比陶荏还惨。不过,事实证明他们多少有些多虑了,杜晏华柄国后,并没有采取一味打压的攻势,而是又拉又打,分而治之。一边派员加紧清查土地,一边又建议皇帝开发山林川泽,派遣虞人看管薮泽。名义上是看管,其实不啻私人园囿,只要抢到一顷,就可坐收渔盐之利。因而为了虞人的职位,又有许多原来亲附的大族,彼此大打出手,闹了个头破血流。杜晏华见舆论稍息,赶紧上疏,趁热打铁,定下新规,要将赏给勋爵庶子的田土从其家子粒田里出,以免肆意扩张,还可限制豪强土地。这一项条款,自是没有勋戚愿意接受,无奈生了一群不争气的儿子,一见新规里颁定的亩数比原先高,恨不得举双脚赞成。如此一来,贵族要想和朝廷闹,就多了自家人的掣肘,窝里斗了个精疲力尽,哪还有闲心力到午门下跪?

与此同时,杜晏华还疏请皇上,扩大科举名额,逢到皇姑柔懿大长公主的整生日,还要开设恩科,提高士子的待遇和升迁速度。这样一来,就给自己增加了不少拥趸,竟隐然以清流领袖自居。众朝臣这才发现,比起陶荏的贪鄙成性、曾思毅的懦弱无能,这样油盐不进的人才最棘手。不爱真金白银,也不渔猎女色,简直像个撬不开的缝嘴蚌。

这且不提,单说过了一个春夏,柳盈披着白麻斩衰,闲时就请来僧道,为亡去的亲人放焰口、开醮坛,这份彻骨之痛无日不在,但死者已矣,柳盈虽还常在中夜哭泣,但已不如初时的茶饭不想、形销骨立。这也多亏了田承志的耍笑嬉闹,抖擞起十二分精神,端茶送水,亲尝汤药,比老妈子还细心。骤罹悲痛的人,最禁不得独处瞎想,有他陪在身边,弄张弄致,做手作脚,想出许多怪招,讨柳盈的喜欢,她的丧亲之哀也是有减无增。时值寒秋,庭中老树啼鸦,丑干槎枒,触目是蔫答答的惨黄败绿,又闻寒螀声泣,秋蝉濒死,对之怎不起人愁思?

田承志不知打哪儿听说柳盈的喜好,竟然在院子里移栽了一株碧桃树,剪下一匹人家做衣领的玫红绒布,仗着有些偏才,自学三天,竟给他学会了针黹工夫。裁成一个包一个的花形布片,攒成一朵碧桃花,花心串上几条镀金的小珍珠,宛然可爱。离远了看,满树繁花,斑斓似锦。这假花比真的花期还长呢,又可凌霜傲雪,与红梅争艳。柳盈一看之下,心中大动,这些小恩小惠,原入不了她的眼,只是难得他如此有心。这辈子除了爹爹,她从未被哪个异性如此对待过。孙汝元虽痴恋钟情,却是笨口拙舌,只会做惹她生气的事。如此想来,她倦怠情场、蹉跎成灰的一颗心,于寂灭中又起了一阵阵的骚动。只是这动静极微,如羽翅初丰的黄莺儿,轻轻地扑棱着心房。不同于丈夫给予她的大喜大悲,田承志就像一只等待她施舍感情的哈巴狗儿,温顺且不伤人。在极度的无聊中,她的心情从原来的消遣打发,渐渐地有些不能自拔。

光阴荏苒,杜蘅已会说一些简单的字句,他能喊“妈妈”,却发不出“爹爹”的音,也没人来教他。柳盈对这个无辜的幼子还是尽职尽责,只是逢年过节,再不许他到矮墙对面去讨压岁钱。不久,皇上派人新修了陶荏的宅邸,赐给杜晏华作相府,斩断了他们本就微弱的联系。

不见可憎,使心不乱。柳盈仿佛遗忘了过去的一切,着实过了几天舒心日子。不料有一天,保姆抱着杜蘅上集市看花灯,冷风一吹,回来就发了红痧,满头满脸红成了猩猩色,浑身烧得滚烫,咽喉肿得多高,还又呕又泻,脉象虚浮,眼见是眼都睁不开了。柳盈初请了几个庸医,服了几剂补药,却不见好,到晚还发作得更厉害。慌得她一下没了主意,跪在床边,珠泪乱落。她虽恨丈夫,但孩子无罪,且杜蘅从小表现出的聪敏体贴,也抚平了一部分她在婚姻中的创痛。想到要失去这唯一一个亲人,她便恐惧得浑身发抖。下意识中,她只希望杜晏华能陪在身边,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刹,就被打消了。他现在该是贺客盈门、高朋满座,享受着一人之下、万人之上的荣光,怎会有闲心来看一个快病死的儿子!

在极为无助的状态中,她不得已向田承志求助,甚至许他跨进内房。田承志一看就说:“这是时温,我小时候也得过。”柳盈大喜过望,简直像看天神下降:“你……你可有法子救他?”田承志一搭腕脉,作势点头道:“不错,木气疏泄,是足厥阴肝经受了冷风侵袭,须吃谷食,可无药自愈。”柳盈听得一愣一愣的:“什么意思?”田承志笑道:“夫人,你若信得过我,可能将膳房借我一用?”常言道“急病乱投医”,柳盈还有什么不肯。只见田承志去不多时,就调了一碗滚热的豆羹汤回来,乃是碾碎黄豆、黑豆、绿豆、赤豆后再冲制而成,加入切碎的山药块,瞧着貌不惊人,柳盈将信将疑道:“这一碗喝下去,真的能管事儿?”田承志自信地眨眨眼:“若是治不好小少爷,夫人将我拿送官府问罪。”他既如此笃定,柳盈也不好多问了。看着杜蘅艰难地咽下那粘稠的面汁儿一样的东西,她痛得整颗心都揪紧了。

整一晚上,她都守在床边,眼都不眨一下。田承志强忍着睡意,和她一起相守在风雪中。窗外凋黄的芭蕉,承接了一层厚雪,向两侧倾倒,发出一阵唰唰的扫雪声。时当后半夜,柳盈忧思过度,上下眼皮打起了架儿。恍惚中,有人厮碰着她的肩膀,执着她的手,说一些梯己话儿。她泪眼婆娑,恍然看到新婚之夜,杜晏华和她对坐红烛,风月无边。不知怎的,面对身畔之人的逼勒,她竟痴痴点了点头。然后,她便被打横抱起,放到了黄杨木雕的拔步床上。在熏人欲醉的迦楠香中,她抚着眼前人的面庞,喃喃道:“你若早是如此待我,我又怎能生得起你的气来?”田承志抚爱的动作一僵,心里啐了口骚娘们,情夫床上想老公。掇过被褥,兜头盖脸地罩住了她,然后趴伏上去,像狗撞石头一样耸动起来。他凭借长相,有日子偷鸡摸狗,却没尝过真正的大家闺秀,不免有些不足。在他是积年心愿,一朝得逞,只恨良宵夜短,更漏声迟。因是睡了丞相妻,他便将自己看得比丞相还了不起,连睡里梦里,都是由此而来的高官厚禄、平步青云。

直到听见外间惊喜的叫声,他才揉了揉发青的眼眶,拖着纵欲过度的缓慢步伐,探头出去。只见柳盈抱着杜蘅的头,又哭又笑,不住吻着他的面颊。他心里咯噔一下,唯恐用岔了药,招出人命官司。走近一看,才见杜蘅遍身红潮都已退去,正缠着柳盈要抱。他也知道经历了生死一线,小嘴抿得紧紧,不言不语地贴着柳盈胸口。看田承志走来,柳盈将他朝身前推了推,轻声道:“去,拜谢干爹爹,是他救了你。”杜蘅迟疑地鼓起了眼,打量着眼前这个下人,却遵从母命,端端正正地下了个礼。

田承志看在眼里,喜在心头,忙呸的一口吐掉衔着的槟榔,拘谨地抱了抱杜蘅。从他初来柳家,就对这玉堂金马、钟鸣鼎食的生活不胜欣羡。面对这个粉装玉琢、唇如渥丹的小少爷,他感到了深深的自卑。

柳盈薄唇一抿,露出了点笑意,很快遮饰而过。杜蘅捕捉到了母亲的情绪变化,乖乖坐在她怀里,眼却瞄着窗外高远的寒天,一丝流云也无,小声道:“娘,能不能叫小愫姐姐放纸鸢?”柳盈看他这副得寸进尺的小模样,佯恼道:“你身子骨还没好全,又想出去野了?这性子也不知像谁。赶明儿不许她再惯着你!”看他小嘴一瘪,是要哭的样子,柳盈忙拍抚着他的后背,将他哄睡着了,这才轻轻带门而出。

檐下挂着一溜冰凌子,正在滴答化水,太阳照着昨夜的凝霜,显出神圣的纯白。和田承志单独待在一起,柳盈娇羞得像一个新嫁娘,故意躲闪着他的拥抱。田承志心里不耐烦,想道:“偏是你一个破鞋,有百般做作姿态。”柳盈没看见一般,撅着红红的嘴唇,指着遭风雪吹打的碧桃,强笑道:“这株都快谢了,什么时候你再给我做些别的?以前我家有一树稀罕的红梨花……”她这些絮叨的心事,浑未落入田承志的耳中。他想起昨夜柳盈玉体轻颤,娇喘微微,便觉周身燥热,恨不得在园子里就按住她,再像前晚那样颠鸾倒凤一次。

柳盈浓睫上挂了两点晶莹泪珠,急忙眨去,在心里不断自证着这个人的爱。其实昨夜荒唐之后,她清醒过来,肠子都悔青了。彼时夜沉如水,她听着耳畔传来的如雷鼻息,不知失声痛哭了多少次。事已至此,她须欺骗自己,这个人是值得托付的,她再没有承担错误的勇气。同时,在心底还有一个声音在说,他既能花天酒地、毫不自爱,做么我便不能?这点报复的快意,让她越要对田承志表现得柔情蜜意。

她这里柔肠百转,得出的结论却正中了田承志的下怀。两人一起相依相偎着吃了早饭,在院子里赏玩一会。田承志不会联诗,也听不懂柳盈掉的那些书袋,只觉可厌得很。若是自己的老婆如此不识趣,尽说些着三不着两的瞎话,他早就提起老拳胖揍一顿。无奈面对的人是柳盈,他只好搓了搓脸,强装解人。瞅准一个她说话的空当,急急忙忙提出了最关心的问题:“夫人,我……我有个不情之请……”柳盈为他理平稻草般的乱发,含情脉脉道:“你叫我七娘就好了,还这么生分做什么?”田承志挠了挠头,逆着她的心意,憨憨地咧开了大嘴,傻笑道:“七娘,我……我不合被他们设局,诓去赌了一把。现在手头缺点银两,他们到处逼着不放,要将我扭去送官哩。”看清了柳盈脸上失望神色,他急忙转口道:“我也不是非还不可,只是这样利滚利拖下去……”他打了个马虎眼,才凄楚可怜地道,“七娘下次想要我陪着出去买花,可只能换一个人啦。”

柳盈背转身来,装着在看脚下的鱼池,眼前却几乎一片昏黑。她强压下满腔凄苦,声音抖颤地说:“怎么,你欠了很多么?”田承志不敢说出实情,决定分而破之,且说一个零头,试探一下:“不多,也就百十两银子罢。”其实他欠了上万两还不止,这话却不好对柳盈说得。

柳盈听了,歇了一口气,看他一副可怜相,就差摇尾巴了,不禁露出一抹微笑:“我还当你欠了百八十万的,吓了我一跳。这点小钱,我还是陪得起。你随我来。”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进里屋,柳盈搬动一个青花瓷的长颈瓶,倒过来晃了晃,里头应声落下了许多散碎的银块,零零总总,足有数千两之多。自柳家出事,她虑着救拯柳兰溪,需用银两,便在日用生计里一毫一厘省下这么多。现下留着无用,能对田承志有所帮助,她也更能感到活着的意义。遂从里面检了二百两出来,用香罗帕包好,余下的重又倒进瓶里。田承志恶狗扑食似的,见了那么多白花花的纹银,眼都直了。接过那一方包袱,虽觉不足,但一想既知金库所在,下回偷银,当不得驾轻就熟了。于是摆出笑脸,尽力奉承道:“我遇上七娘,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。这一生若再多看别个女人一眼,叫我眼珠子齐眶烂掉,舌头尽根嚼断。”

柳盈见他又恢复了殷勤态度,心下稍安,便不敢再做什么姿态,尽着他捣弄了一下午,却是腰酸腿软,面红耳热,连动弹一下也不得了。她只觉这样深陷情欲深渊,脑袋里就如充满了棉花,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疑虑苦痛,仿佛中也是快乐的。

分页内容获取失败,退出转/码阅读.

分页内容获取失败,退出转/码阅读.

分页内容获取失败,退出转/码阅读.

『加入书签,方便阅读』
123456