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句话掐住凌涯命脉，想要逃离的双腿顿在原地。凌涯不想再听下去，小道士却不停口：

“祖师算出生机在师姐你身上，可你在大战时因为师长献阵几近崩溃，甚至不惜抛却过往改了名字！！！”

说到此处，小道士痛心疾首，好似看到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陡然坠落一般愤怒不已。

凌涯手握成拳，面色惨白死死咬住唇瓣，他逐渐感知不到身体，仿佛重新置身于宜良河谷之中，脚下流动的不是河水而是鲜血，刺骨冰凉痛彻心脾。

他记得自己的名字，那场大战之前他是修真界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。16岁下山杀鬼除怪，他是阿辉、是陆右、是林一、是顾羡也是赤狐琥珀，更是涯山独一无二的骄阳——凌芽。

18岁参与大战，那一年他失去师长和小师弟，师门败落，师弟师妹们年幼的哭嚎让他近乎肝肠寸断。担心旁人觊觎涯山，他又强撑着疯狂接白玉京的任务，就此更名为凌涯，渐渐遐迩闻名，他把自己活成了涯山的脊梁，从此旁人想觊觎涯山也得看他凌涯答不答应。

他成了师弟师妹们的保护伞，也渐渐沉默内敛，眼底再也没有对修真界的热情。除了在沅也面前稍稍还能看到当初那个骄傲少年的一丝身影外，便是了悟和莫离，熟悉的也只有凌涯这个人。

“所以呢？现在说这些，是要我做什么？”

凌涯颤着嘴唇，声音沙哑。

小道士忽然语塞，他看到凌涯苍白的脸色，深知接下来的真相他不一定能接受，可是修真界危在旦夕，哪怕不忍他也要全盘托出。

“祖师投靠魔族较晚，那时魔族已经创建好了11扇门。最后一扇他们死活不知道如何创建，祖师便毛遂自荐得到这个机会。”

那一段时间卜算子日夜卜卦，魔族自然期望这第12扇门能够激发人心底最大的恶意，好产生连绵不绝的魔气来蕴养阵中的魔将们。卜算子自然希望一切罪恶在第12扇门这里就此停止。

想到凌涯，卜算子计上心来，于是一场专门针对凌涯的算计就此产生。

“祖师在第12扇门里设计了门中门，其中部分门神都是召集的和凌芽有关的、产生联系最多的人来担任。比如与阿辉相对的徐瑾、徐月如；与陆右相对的陆左；与林一相对的春娘；与顾羡相对的严萋萋还有与琥珀相对的于付氏。”

“祖师想通过她们激起你对于凌芽身份的认同和追溯，奈何这第一层计划...失败了。”

凌涯或许会和门神交谈，但仍旧只当她们是故人，对于凌芽这层身份从不承认。所以他可以轻易说阿辉死在了18岁，也可以告诉阮澜烛：陆右那时18岁。但是可惜，他们都不是他凌涯，那是凌芽才对。

小道士抬眼对上凌涯死寂的眸子，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：

“第二层是暗线，受到门影响的易曼曼被送到精神病院，会有程千里提醒你：“如果没有门的世界，大家都会好好的”；死在第六扇门的谭枣枣也会遗憾说出：“如果没有门就好了”这句话；甚至白鹿的黎东源死后，也会有庄如皎刻意感叹：“如果没有门，那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呢？””

“他们每一个人的感慨都是对门的憎恶，祖师希望你能深思门带给大家的痛苦，从而迸发出想结束这一切的勇气。可惜...第二层暗线也失败了。”

易曼曼暂且不谈，谭枣枣的离开，小道士以为自己能看到凌涯崩溃，结果他比谁都冷静。甚至是黎东源，凌涯都没有阮澜烛情绪波动的厉害。

“然后呢？卜算门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放过我。”凌涯弯起眉眼，笑的苦涩。

小道士继续说道：“而这最后一层，就是阮澜烛。”

“祖师给你算过好多次，你的命定爱人都是异界之人，所有证据都指向阮澜烛。于是，阮澜烛就成了最后一张底牌。毕竟，进入门的人时刻与死亡擦肩而过，师姐即使不愿回到修真界，但只要门不消失，阮澜烛总要进门，也就总有概率被杀死。”

凌涯此刻脸色惨白如鬼魅，所以从一开始他进入的就不是第一扇门，而是第12扇门。

“阮澜烛是什么？你们卜算门的棋子吗？”凌涯一字一顿的确认。

小道士闻言沉默摇头：“他是过门人，正在过第12扇门。这扇门，专为你和阮澜烛而建。你可以理解为：你是阮澜烛的专属npc，阮澜烛是你的专属过门人。”

“在这扇门里，他只会遇到你、爱上你再...失去你。他渡情劫，你渡死劫。”

门外的阮澜烛听不到殿内的任何声响，他有些心急如焚，一双眼眸时不时超里面看来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。凌涯要很努力的撑住身体才不会任由它失去控制滑倒在地。

“所以...具体需要我做什么？”凌涯声音逐渐喑哑。

小道士有些难以启齿，半晌后咬着牙开口道：

“需要你成为湮灭大阵的中央阵眼，由沅也、了悟和莫离居于辅阵眼。重启大阵，将修真界所有魑魅魍魉一网打尽。自此以后，修真界得以保存，门...也会随之消失。”

“从此，不管是修真界还是阮澜烛的异世界，都不会再有人因为魔族和门而死亡。”

殿内空气忽然凝滞，唯有呼吸声在其间听的真切。凌涯此刻目光空洞，面庞惨白直到失去最后一抹血色。他陡然想起雪村那扇门时阮白洁问的一个问题，他说：如果是你，死你一个换其他人幸存，这笔买卖你做是不做？

而自己当时回的什么呢？斩钉截铁：做。

如今想来，只怕从一开始自己就走上了这条没有选择的路。

凌涯嗤笑：“既然需要我死，那从一开始说明白不就好了吗？何必整这么一出？”

小道士抿抿唇：“因为你不是凌芽，不是那个心怀天下、锄强扶弱、匡扶正义的少年。现在的凌涯，只是游走在修真界的一具驱壳罢了。”

听到如此解释，凌涯忽然哈哈大笑，眼角甚至泛红湿润起来。

“阿梅啊！你们卜算门真是厉害，算人命、算人心、算谋略。便是死还要人欢欣雀跃、心甘情愿的赴死。修真界众多门派，你们才是运筹帷幄啊！”

听着凌芽痛苦的声音在宽广的大殿内回荡，小道士仍旧不为所动，一双眼除了看向湮灭大阵外，连余光都不留给凌涯。

“我别无选择是吗？”指腹抹去眼泪，凌涯木讷张口。

小道士并不回答，其实不回答已经是给出答案。凌涯眼眶泛红看向院外，阮澜烛站在水缸前正摆弄什么？离得太远看不真切，只是见他面露不虞，眉宇拧起很是沉重。

阮澜烛等的久了看凌涯还不出来，突然想起小道士说的那句：“水中花，镜中月。”

面前水缸中正好有支荷，闲来无聊便伸手将根茎提起来，果然在低端根系中发现一个小竹筒。将竹筒拆下来扭开，里面赫然是一张线索纸条，只是上面写着的内容有点不好：

二人去，一人归。

身后门扉“吱呀”一声开启，阮澜烛含笑小跑上前，看到凌涯有些泛白的面色更加担忧。

“怎么了？和故人谈的不好？”

他指尖冰凉，抚上爱人的侧脸温柔的问着。

凌涯缓缓摇头，垂眸深吸口气：“澜烛，我知道门在哪儿了！”

凌涯伸手指向水缸后面的墙壁，光晕随即刻画出门的轮廓，不一会儿一扇玄色大门泛着幽冷的光出现在墙壁上。两人手牵手来到门前，阮澜烛掏出青铜钥匙扭动锁芯，“吧嗒”一声门开了，熟悉的强光映入眼帘，只是这回门的顶端没有出现卷筒纸条。

“凌凌，我们走吧！”

阮澜烛拉起凌涯的手正预备一起出门，结果下一秒凌涯就把手抽回去了。

“澜烛，我的门出了些事，我需要回去看看。所以这回...你自己回去好吗？”

一句话让阮澜烛入坠冰窟，他下意识对上凌涯的眼睛，想从中看出真实和谎言。奈何里面虚无一片，他什么都看不清。

“一定要去吗？那带我一起好不好？我还没去过你的门里呢？”

阮澜烛尽量让自己沉着应对，如果他的声音不是那么仓皇的话。只见凌涯坚定的摇摇头，明晃晃的拒绝。

“澜烛，情况有些复杂，我处理的来。”

说着，扬起手腕上黑曜石的手链，故作轻松继续说道：

“我有黑曜石手链，下一扇门我们直接在门里见面，好吗？”

阮澜烛蹙着眉一言不发，他的凌凌很有主见并且不需要他的帮助，这个认知比刚才的不安还强烈。

眼看老婆不松口，凌涯只好凑上去轻吻他的唇瓣哄他。睫羽轻颤，只能将所有不舍和难过吞回喉间。不能...不能让爱人知道他将要做的事情，如果必须一死才能换一生，那死的人一定不能是阮澜烛。

“好啦！我同意了，你吻技很差，应该这样才对！”

主场被阮澜烛操控，果然凌涯招架不住整个人瘫软在爱人怀里，一吻作罢喘着粗气甩头，试图把眩晕从头脑中清理出去。

凌涯唇角带笑站在门内和阮澜烛告别，看着阮澜烛进入光晕之中后笑意慢慢消失。随后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大殿，义无反顾扎进强光之中，很快身影消失......

至于留在大殿中的小道士，此时右手覆住半边面孔。裸露的左脸神情冷漠，掌下的右眼却泪水横流。口中喃喃着：

“祖师，如你所愿....涯山凌芽，终于回来了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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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道士咏梅和凌芽初次相见是在他最狼狈的时候，那时他自诩天资聪颖，将卜算门的算法学了十之七八，便大言不惭放下豪言壮语说要下山替人算命以正修行。彼时，他年方十四。

怕白玉京认出他出身卜算门，于是特意找了个偏僻小镇的集市摆摊算命。恰逢修魔之人前来，一张命牌他给人家算的稀碎。那魔人甚是懊恼，当即就要捉了他去炼魂。

天杀的，他只会算命哪里斗得过魔人。就在他感叹吾命休矣之时，一道青光闪过，那少年端坐在高墙之上，一条腿架在围墙，一条腿耷拉下来，唇角噙着不羁的坏笑，一双眼眸比头顶骄阳还热烈。

“小道士，你求我我就救你，如何？”

咏梅所在门派皆是一本正经的道士，哪里遇到过如此性格恶劣之人，当即红了脸颊。可是转念想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，便只能嗫喏半天，吐出两个字：“求你！”

之后便是一番混战，咏梅第一次知道有人能把剑耍的如此行云流水，一收一放间攻守自如。直到魔人受伤逃跑，那少年收回长剑来到他身边，将他扶起后端看他的面容，面露遗憾：

“瞅着挺可爱的，怎么离近了才发现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！”

“你才乳臭未干！！”

咏梅最讨厌别人说他小，如今被人调侃更是如同炸毛的小猫，恨不得站直身体告诉对方他已经是大人了。可惜，他的个头才到对方肩膀，再如何不忿也只能如同纸老虎一般。

咏梅被少年送回卜算门，到家后听师尊提起才知道那人是涯山凌芽，那个如雷贯耳响彻整个修真界的名人，咏梅自小念叨的偶像。

他的偶像是修真界的天之骄子，是堪比日月般的存在。今日一接触，才知道对方性格恶劣犹如纨绔。

凌芽没待几天便走了，他16岁了，此行下山便是接了白玉京的委托前往人间杀鬼除怪。凌芽走了，也把咏梅的心带走了。师尊看出他最近心不在焉，便问他的心事。

他如实照说，他同师尊情同父子没什么可隐瞒的。奈何，师尊听后直摇头。

“为什么？”他不解，睁着圆眼满是疑惑。

师尊只是摸了摸他的头，回了句：“涯山只聘不嫁，你要同他在一起便要舍弃卜算门入赘涯山。你是卜算门百年来最有天资的弟子，卜算门还等着你发扬光大呢！”

一句话，师承之恩、教养之恩、宗门希望如同三座大山齐齐压在咏梅的心上。此后，他再也没提过凌芽这两个字，可是思念却早已深入骨髓。见过太阳，又怎甘愿重回黑暗。

两年后魔族同修真界开战，那场大战修真界损失惨重，即使最后获得胜利，他的师尊也永远留在了战场。甚至被他心上人的师弟抽魂炼制招魂幡，连轮回都没有了。

整个卜算门，就剩下祖师卜算子和他。听说心上人改了名字叫凌涯，涯山的涯。听说他给凌芽立了个衣冠冢，将过往一切连同那个明媚骄阳的少年一同埋葬；后来又听说他疯狂接白玉京的任务增加修行，听说他声名大噪无人敢惹，咏梅就站在角落里看着那人以另一种方式再次发光。

消息都从哪儿听说的呢？听闻卜算门咏梅道长卜卦奇灵无比，算一卦不要灵石不要金银，只要你有涯山凌涯的最新消息，他就能免费赠你一卦。你看，梧桐枝桠疯长，爱意贯穿心脏。

祖师不得已投靠魔族，用毕生修为炼制第12扇门，临死前才告知他算计的对象是他的心上人，那一刻如同五雷轰顶在他耳畔炸裂。他祈求祖师将自己送入门内做扫晴娘这扇门的门神，可是门神都是鬼怪驻守。

那一刻祖师瞪大双眼，估计才知道自己这个徒孙隐藏的爱意吧。他自愿放弃生命进入门内，又刻意将赤狐皮毛交给于付氏，只希望凌涯能走到扫晴娘这扇门来寻找真相。

即使真相残酷，他也想由自己亲自告知。

再见面时，他已经忘了自己，也有了新的爱人。那是他的命定之人，喜欢上命定之人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。看着他们拥吻，看着他为了阮澜烛最终决定走上不归路。

咏梅其实没说，当门消失的时候，门神也会跟着一起消失。

他故意没说，因为凌涯赴死之时阮澜烛不会陪着，而他会。就算是，临死前全了自己的念想吧。

我们活着有缘无分，一同死去也算...个中圆满。